1 前段时间,有一篇题为《文理学院是如何毁了我的美本四年》的帖子将文理学院推向舆论的风口浪尖。 网友分析博主写的是阿默斯特学院Amherst College,目前原帖已删除。 不过,很快有一波留学生出来“打假”,有人扒出发帖者并非文理学院学生。 其中,今年刚从Amherst毕业的中国留学生Charlotte在小红书上更是直接“硬刚”原博主。 Charlotte发布了《Amherst College查无此人》的帖子引发了很多人的围观。Charlotte这样写道:“因为作者的'top 2'、'各种奇妙的学校联盟'基本上指向Amherst......我觉得还是应该力所能及地澄清一下作者和阿默的关系,维护一下学校声誉,结论:阿默大四查无此人。 长久以来,在中国国内,文理学院是相对小众的选择;但在美国社会,很多老钱家庭(old money)都倾向于将自己的子女送进文理学院。 在信息差不断打破的今天,我们关注到身边有越来越多中国家庭也开始关注起文理学院,有些中国学生甚至放弃Top20、Top10的综合性大学,而选择文理学院。 然而无法否认的是事实,很少有大学像文理学院一样,它似乎处于评价体系的两个极端:在网络上遭遇着争议与过来人的“劝退”的同时,也有一波学生像《卡门》里的唐·豪赛爱慕着他的吉普赛女郎一样,疯狂地爱着它、推崇着它。 那么,真实的文理学院究竟是怎样的?毕业于文理学院的中国学生,最后的出路与走向如何?以及以博雅教育著称的文理学院,在当今追求实用主义的当下,它的理念是否悖时? 这篇文章,我们邀请到了上文的Charlotte,以及另外一位顶尖文理学院——Wellesley College(韦尔斯利学院)的毕业生Nina。这里我们给大家简要介绍下这两所文理学院。阿默斯特和韦尔斯利处于文理学院的Top5。 每年,头部文理学院在中国内地录取的中国籍学生仅为个位数 ,Nina和Charlotte作为过来人,一个毕业于八年前,一个今年刚毕业,她们的真实视角与经验显得弥足珍贵。 2 韦尔斯利学院坐落于波士顿城西的寂静小镇,碧绿的慰冰湖畔横贯于学校中央。 “校园风光迤逦,古老的建筑像哈利波特里的魔法世界”,这是Nina对韦尔斯利学院的第一印象。那还是2012年,18岁的Nina从中国南京一路逾山越海来到波士顿求学。在这里,她从稚嫩、懵懂的少女长成为知性独立的现代女性。 这也是韦尔斯利学生信仰的某种文化,在学生们最喜欢的一件T恤衫上,写着这样一句话:这不是一个没有男人的女孩的学院,而是一个没有男孩的女人的学院。 图为《Mona Lisa smiles》剧照,该电影讲诉了韦尔斯利学生的故事。 事实上,韦尔斯利并不是一开始就走近Nina的心房,让她觉得是自己非去不可的Dream school。确切地说,高中时的Nina很迷失,但那时的Nina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迷失,“那时我只想成为一个好学生,爸爸妈妈以及老师眼中的好孩子。”Nina说。 在做选校研究(school researh)时,Nina的母亲对女儿的影响颇深。作为女子学院,韦尔斯利曾经走出了宋美龄、冰心、希拉里等知名女性楷模,“我妈妈很希望培养我成独立女性。” 因为对综合性大学无感,对文理学院也不排斥,加上Nina更倾向于小班教学模式,因此在早申时,Nina申请了韦尔斯利,并成功“上岸”。 但不曾想“登岸”只是艰难旅程的开始,或者说登岸后,18岁的Nina犹如来到一个崭新的,此前她从没有接触过的世界。在这个陌生又光怪陆离的世界,她跌跌撞撞、无所适从。在最灰暗的时候,她甚至对于所谓的文理学院和精英教育产生了巨大的怀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选择美本,为什么离开家人到一个新的地方开始留学生活。” Charlotte的文化冲击来得更早。 2017年,16岁的Charlotte从厦门只身前往美国读高中。在美高,她有过崩溃、也有过欢笑,还好最难熬的时光,有朋友与音乐的陪伴。 在申请季时,Charlotte被中介、父母推着往前走,一口气申请了20多所大学,其中有两所是文理学院。最终,Charlotte拿到范德堡大学和阿默斯特等校录取,她在前两者之间犹豫不定,但在做了更详尽school researh后,Charlotte有种被触电击中的激动与雀跃,“有种命中注定的感觉,我觉得Amherst实在是太适合我了。”在语音里,Charlotte声音轻快地说。 进入大学后,Charlotte发觉“不少美国本地同学是放弃前十甚至藤校来到这里的”。此外,由于Charlotte所在的这一届,全校只招了七个中国学生,恰好都是女生,她们戏称自己是Amherst的“七姐妹”,至今这七个女孩还保持着深厚友谊。 不同于几十人甚至几百人在同一个阶梯教室上课的综合性大学,美国文理学院是小班教学模式。一个教室通常只有十几个人,甚至只有七八个人。这种授课方式,给予学生与教授充分交流的机会,这是Charlotte喜欢的上课模式,她在这里如海绵般汲取知识。 时光流转,大学四年匆匆而过。 今年夏天,Charlotte身着黑色学士服正式从Amherst毕业。夏洛特说,文理学院很美好,她在Amherst度过了难忘的四年,她觉得所有有条件的人都应该接受文理学院的教育,但她也深知文理学院并不适合所有人。 在一次峰会中,阿里巴巴董事长蔡崇信说,“那些上了文理学院的孩子,最后却成为Uber 司机。” 这句充满戏谑的话背后反映的恰好是文理学院最受争议的地方,但同时也是很多文理学院学子觉得最弥足珍贵的一隅,即文理学院所教授的东西充满了“无用之物”。 借用作家毛姆的话来说便是,“大家都在低头寻找六便士时,文理学院的学生却抬头看向月亮。” 为了理解文理教育的内核——博雅教育,我们要必要了解文理学院的历史源头。 文理学院英文为Liberal Arts College,它的历史最早可以回溯到古希腊时期。那时,古希腊有“自由七艺”,即文法、修辞、逻辑、数学、几何、音乐、天文。中国周朝贵族时期亦有“君子六艺”,即礼、乐、射、御、书、数。 无论中外,关于“艺”的教育对象最早局限于王室、贵族与上流社会之间,目的是培养他们的子女成为一个文理兼备、人格完整的个体。后来,随着工业革命、科技革命浪潮的发展,古希腊的“自由七艺”演变成如今的博雅教育,也称通才教育。 哈佛大学最早为哈佛学院(Harvard College),其“前生”也是一所文理学院。 那么,什么是通识教育?或者说为什么通识教育在“人人都想转码,想进投行”的今天,仍旧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中国前清华大学国学院副院长刘东曾说过这样一句话,“越是大师级的学者,他本科所接受的通识教育就要越扎实。这就好比建一个金字塔,做学问不是建摩天大楼,而是建金字塔,摩天大楼是地基和上层一样宽,金字塔底下铺了一大圈,上面只多一块砖。” 只有打好了通识教育的地基,个体在职业生涯的后半段,才能触类旁通、厚积薄发。 前耶鲁校长理查德·莱文曾说,如果一个学生从耶鲁大学毕后,拥有了某专业的知识和技能,这是耶鲁教育最大的失败。 这也是Nina和Charlotte在采访中多次提到的,文理学院的教育让她们成为一个具备批判性思维、完整且自由的个体。 根据文献记载,在美国历史上,有近五分之一的美国总统毕业于文理学院,这包括奥巴马、卡尔文·柯立芝、富兰克林·皮尔斯等。可以说,文理学院是美国高等教育的重要基石,为美国社会输送了一代代人才。 不过,也有人把文理学院形容成巨大的Bubble(泡泡)。在泡泡之内,备受指摘的是远离城市的偏僻地理位置,是较为昂贵的学费,也是其脱离实用主义的“仰望星空”。 Nina不否认这些争议,文理学院培养的本就不是技能型人才。Nina说,如果你的目的是想毕业后在美国找到工作,并拿到美国身份,文理学院可能不是最好的选择。换句话说,当你在追求文理学院“有用”的那一刻,文理学院便不再适合你。 2 2012年,耶鲁毕业生Marina Keegan 在耶鲁校报发表了题为《孤独的背面》 (The Opposite of Loneliness)的文章。 在毕业典礼后的第五天,她在和男朋友在去Cape Cod的路上,不幸车祸身亡。她车祸身亡的那一年,正好是Nina去韦尔斯利学院读大一的第一年。 Nina读到Marina的文字时,她有想流泪的冲动。 Marina的文字这样写,“然而,对于我们大多数人来说,我们在文科的海洋中有些迷失。不太确定我们走在哪条路上,是否应该走这条路......但我们还很年轻;我们还很年轻,我们才二十二岁,我们还有这么多的时间......我们必须记住的是,我们仍然可以做任何事情,我们可以改变主意,我们可以重新开始,获得学士学位或第一次尝试写作,做任何事情都太晚的想法很可笑。” Marina的文字就像黑暗沼泽的一盏明灯一样,给予那时正处于迷惘与挣扎的Nina不少宽慰与鼓舞。 与其说是不适应大学,不如说是过往的学习方式在Nina身上留下了深刻的烙印。在国内时,Nina习惯等着老师“喂知识”,她靠着自己的勤奋苦读考进南京最知名的高中,成为“别人家的优秀小孩”。但在Wellesley,这一切都要推倒、洗刷、重建。你不再能依靠老师划知识点,不再能依靠刷题而成为优等生。 重建的过程是漫长且痛苦的,好在Nina度过来了。尤其是在大四的时候,Nina跟着教授一起写毕业论文。写作过程中无数的辗转反侧与熬夜独自查找文献成为了创作的一部分,也成为了她反思与成长的一部分,Nina获得了巨大的成就感。 准确来说,到了大四这一年,Nina从迷失的泥潭里,一点点走出来。 Wellesley毕业后,Nina继续攻读法学院。这也是Nina的观察,在文理学院毕业后,很多学生难免走向了所谓功利的世俗世界。她的不少同学进入了投行,谷歌、亚马逊这类大厂,当然也有不少热爱科研与学术的同学,一路读到博士。 但Nina明白,有些东西不一样了。就如同一场漫长的潮湿一样,Wellesley给她留下无声但却弥久的影响。Wellesley所学的知识虽早已忘了大半,但它教给人的持续学习、独立思考以及批判性思维让Nina至今受益。 Charlotte还提供了一个不同的视角,除此之外,即使是小小的象牙塔,文理学院让她见识到一个全面的世界。她Amherst的同学其实并非都来自于上流社会、富人阶层,她有的同学此前住在“贫民窟”,有的来自于低收入家庭,这些学生靠着奖学金,一步步从美国各地的小镇汇集到这里。Charlotte跟不同的人交流、成为朋友,“这里是一个多元丰富的世界。” Amherst和哈耶普等校一样实行Need-Blind政策。这个政策给经济困难的学生提供全额奖学金,包括国际生,而且不会因为申请者是国际生想要申请全奖就不录取。 如今,Nina住在纽约,有着一份在外界看来光鲜亮丽的工作。法学院毕业后,她成为了一名律师,就职于美国某big law,但光鲜与高收入背后,是重复、机械、忙碌的生活,“最繁忙的时候,一周甚至要工作80个小时。” 在疲惫与想要逃离的时刻,Nina无数次回看文理学院的生活,那处于bubble中的生活,她穿梭于寝室、图书馆与教室之间,每天醒来读简爱,读英国维多利亚时期的小说,上英语文学的课,与美妙的文字接触,那是让她觉得多么奢侈与幸福的时刻,也是用多少金钱都换不来的时刻,这样的时刻亦是文理学院给予她的。 这是多年后,Nina对母校后知后觉的爱与感激。 处于毕业季的十字路口,Charlotte则选择继续留在校园。她目前有两份工作,一份是在学校的音乐系教授理论课,一份是在学校的管弦乐团当助理指挥。过往的人生,都被大人或者世俗的尺度推着往前走。来到Amherst后,她修了三门专业,英语、数学、音乐。突然有一天,Charlotte决定未来从事音乐行业,这不是一拍脑袋的决定,而是在高中时就埋下过的种子。在Amherst,成年后的Charlotte终于有勇气直面自己内心最真实的声音。 在确定从事音乐后,Charlotte依旧把另外两个专业都读了下来,“因为以后钻研音乐的时间还有一辈子,但是再也不会有机会在做音乐的同时,一边深入阅读、讨论意识流写作和创伤的关系,一边思考李群是阿尔贝群的证明了。” 如今,Charlotte谱写曲子,在舞台上演奏、唱美声、也在管弦乐当指挥。很多场合,她是场上为数不多的华人面孔。与此同时,Charlotte还在申请读音乐方向的研究生。Charlotte还很年轻,如Marina所写,“我们可以永远选择重新开始。” 至于Charlotte文理学院的同学们,他们都各自奔向自己的前程。有热爱英语文学的继续去西北大学读直博项目;有的去斯坦福读研究生;有的进入了纽约的知名金融公司;当然,也有还不知道自己将来想要干什么的人,还在继续探索。 Charlotte提到,文理学院虽然地理位置偏僻,但在就业季,它强大的校友资源就凸显出来。用Charlotte的原话来说,“在美国找工作基本上不是看靠地理位置,而是靠校友。” Charlotte有一个朋友即将去麦肯锡工作。此前这位朋友想要进入麦肯锡实习,后者通过校友网给在麦肯锡工作的校友发邮件,没想到对方马上回应,“大家都很愿意给彼此帮助与链接。” 时光倒流,如果再给一次机会重新选择呢?你还会选择文理学院吗? 针对这个话题,Nina的答案是Yes。“因为对于18岁的我来说,我当时完全不知道要干什么,想学什么,Wellesley给予我充分探索的时间,比如我们随时可以换自己的专业,哪怕是大三、大四,这一点对当时的我来说非常重要。” 关于母校的回忆与总结,今年夏天,Charlotte在社交平台写了这样一段话:“在阿默的四年是我目前的人生中最圆满的四年。第一次开始真诚地热爱学习,真正地开始为自己而活,真正地觉得自己未来可期。这个过程中我能感受到自己逐渐自洽,成为一个完全体的人;有勇气带着这四年的所有收获去面对未来和广大世界的未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