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4年5月19日，在伊朗首都德黑兰，人们在一家商店通过电视关注伊朗总统莱希乘坐的直升机坠毁的消息。 当地时间5月21日，伊朗总统莱希的遗体告别仪式在伊朗西北部东阿塞拜疆省省会大不里士市举行。之后，他的遗体将被送往库姆、德黑兰、比尔詹德等多个城市，最后抵达其家乡马什哈德，并将于23日在这座什叶派穆斯林圣城举行葬礼。 前一天，伊朗官方证实，莱希以及外交部长阿卜杜拉希扬等9人在19日的一起直升机事故中罹难。 最高领袖哈梅内伊对此表示哀悼，并强调伊朗政府机构的运转不会受到影响，第一副总统穆赫贝尔将出任临时总统。根据伊朗宪法，穆赫贝尔和伊朗议会议长、伊朗司法部长组成的委员会必须在50天内安排新的总统选举。伊朗政府发言人贾赫鲁米宣布，伊朗首席核谈判代表、副外长巴盖里被任命为代理外长。 当天，穆赫贝尔主持召开内阁紧急会议，莱希通常坐的黄色椅子已无人落座，座椅上面搭着一条黑色头巾，桌面上摆放了一张莱希的照片。伊朗政府发表声明称：“我们向国家和人民保证，将继续莱希总统的前进道路，国家的治理不会受到干扰”。  ◆5月20日，伊朗第一副总统穆赫贝尔主持召开内阁紧急会议，莱希通常坐的黄色椅子已无人落座。这起坠机事件发生在中东局势的关键时刻：伊朗核问题悬而未决、新一轮巴以冲突长期延宕、也门胡塞武装对红海航道袭击导致的红海危机愈演愈烈。 西北大学以色列研究中心主任王晋告诉《凤凰周刊》，莱希罹难并不意味着伊朗政局将陷入动荡，也不意味着伊朗内外政策会出现大幅调整。“在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领导下，伊朗国内政治、司法和军事系统密切配合，保证着伊朗政局的稳定。”不过他指出，在当前中东地区冲突频发的背景下，此次空难所引发伊朗国内多方面变动，或将给中东局势带来新的不确定性。 伊朗将事故归咎于“技术故障” 当地时间5月19日，坠机事件发生前，莱希抵达阿塞拜疆与伊朗接壤的边境地区吉兹卡拉西水坝，与阿塞拜疆总统阿利耶夫共同出席一水坝启动仪式。该大坝是伊朗和阿塞拜疆在阿拉克斯河上共同修建的第三座大坝。 事故发生在返程途中。伊朗国家电视台称，坠机发生在与阿塞拜疆接壤的城市乔尔法附近，距离伊朗首都德黑兰西北约600公里。当天总统一行共乘坐三架直升机，另两架均安全抵达目的地。  ◆2024年5月19日，一架载有伊朗总统莱希的直升机在伊朗与阿塞拜疆边境附近起飞。事发几小时内，伊朗伊斯兰共和国通讯社和伊朗国家电视台一直未提供有关莱希的任何信息。伊朗国家电视台不间断播放着数百名信徒祈祷的画面。其中一些信徒在什叶派穆斯林的圣城之一马什哈德市伊玛目礼萨神社祈祷。与此同时，救援人员在浓雾和严寒中展开救援。根据土耳其无人机在伊朗塔维尔村（Tavil）探测到的两个热源地点，红新月会救援团队前往可能的事故发生地点。但在接到事故通报约一小时后，救援人员才抵达相关地点开始搜寻。  ◆救援人员在接到有关坠机事故通报约一个小时后，抵达相关地点并开始搜寻。根据红新月会拍摄的飞机残骸画面，坠机地点位于树木繁茂的陡峭山坡上，除了蓝白相间的机尾，直升机几乎没剩下任何残骸。从半岛电视台记者在社交媒体发布的照片来看，直升机尾部倒挂在了草丛中。“直升机上的乘客在空难发生后几分钟内死亡。”红新月会负责人皮尔侯赛因·科利万德事后表示，“救援人员在海拔2500米的地方发现了直升机残骸，2000多人参与搜救行动。但直升机已完全毁坏。”  ◆2024年5月19日，救援人员在伊朗总统莱希乘坐的直升机事故现场展开救援。5月20日，伊通社英文版在一篇回顾莱希生平的报道中，将直升机事故归咎于“技术故障”（technical failure）。美国《纽约时报》认为，这是伊朗媒体首次明确指出事故原因。不少航空专家指出，云层、大雾和低温是导致总统专机坠毁的原因。 王晋认为，从当前各方信息看，此次坠机极可能是一次意外。“一方面，直升机执飞当天航线上天气情况恶劣。另一方面，这架直升机是1979年伊朗发生伊斯兰革命前从西方国家引进的，历经超长时间服役，发生机械故障的可能性难以排除。” 根据伊通社发布的图片，莱希乘坐的飞机涂装为蓝白色。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 军事分析师、退役美国空军上校塞德里克·莱顿 (Cedric Leighton) 称，莱希乘坐的可能是20世纪60年代末开始运营的贝尔212直升机。 “难以获得备件可能是导致坠机的一个因素。”莱顿认为，在美国对伊朗实施制裁后，伊朗“难以获得备用零件”，加上过去几天伊朗西北部地区天气非常恶劣，所有这些都会影响飞行员在驾驶飞机时做出的一系列决定。 对于美国制裁导致坠机的说法，白宫国家安全委员会发言人约翰·柯比第一时间予以否认，称其“毫无根据”。 事发后，美国国会参议院多数党领袖舒默在一场新闻发布会上说，美国情报部门告知他，在此次直升机事故中“没发现存在谋杀的证据”。一名以色列官员也告诉路透社，以色列与莱希在直升机事故中遇难一事无关。 王晋认为，两国的“表态”证明，当前美国和以色列不愿看到伊朗政策强硬化，更不愿看到此后的种种不确定性导致地区局势升级。“当前，美以都会密切关注伊朗政治变动，但不会介入伊朗国内事务，也会避免在此刻过度刺激和挑衅伊朗。” 莱希曾被视为哈梅内伊接班人 作为总统，63岁的莱希一直被视为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的潜在继任者。现年85岁的哈梅内伊还没有公开指定的继承人。  ◆作为伊朗总统，莱希一直被视为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的继任者。“莱希的突然罹难，意味着此前伊朗各方接受的最高精神领袖继承人共识被打破。因为莱希不只是总统，还是未来最高领袖的重要候选人。”王晋介绍说，从1979年伊朗伊斯兰革命至今，伊朗只发生过一次最高领袖“更替”，即1989年时任伊朗最高领袖霍梅尼去世，由时任总统哈梅内伊接任。“作为伊朗保守派阵营的重要代表人物，莱希的宗教工作履历和司法部门背景，让他能被保守派、强硬派所接受，同时近年来的施政政策也能被改革派和温和派所支持，他因此被广泛视为最有可能的最高领袖接班人。”王晋说。 1960年，莱希出生在伊朗东北部城市马什哈德一个教士家庭，他的父亲是一位神学家，母亲是一名家庭主妇。在四个兄弟姐妹中，他是最小的一个。莱希从小就对宗教和政治感兴趣，15岁开始在著名的库姆宗教神学院学习，师从伊朗一些显赫的宗教人士。 20岁的莱希被任命为伊朗北部卡拉季市的检察官。从这里起步，他先后担任了哈马丹省检察官、德黑兰检察官等重要职务。1985年，莱希成为德黑兰最年轻的副检察官之一，随后他加入“死刑委员会”，该委员会于1988年将数千名反对革命的政治犯判处死刑。因此，莱希2019年被美国和欧盟列入“侵犯人权”的制裁名单，理由是他作为检察官参与了1988年的处决行动。 1994年，莱希升任为德黑兰检察官，并担任了10年之久。其间，他处理了一些重大的案件，如1998年德黑兰连环谋杀案，涉及一些知识分子和异见人士被暗杀。2014年，他出任伊朗总检察长，2019年升任国家首席大法官。 2017年，莱希首次参加总统选举。作为保守派阵营的代表，他以38.3%对57%的得票率输给了温和派代表鲁哈尼。2021年，莱希再次参加总统选举并取得胜利。但由于许多伊朗人拒绝参加投票，导致该年的总体投票率仅为48.8%，这让他的当选备受争议。 莱希治下，内外政策较务实 莱希执政期间，一直受到来自美国制裁、油价波动和腐败猖獗的影响，国内经济社会面临挑战。其中，生活成本飙升、本币大幅贬值、通胀率高企，严重影响到普通人的生活。 2023年，伊朗通胀率在39.2%至55.5%之间波动。根据伊朗内政部发布的官方数据，约60%的伊朗人生活在相对贫困线以下。 经济问题激化了当地的社会矛盾。2022年伊朗女孩阿米尼因“未正确佩戴头巾”而在被拘留期间死亡，引发全国性抗议活动。政府于2023年中期重新部署了道德警察，至今一些女性依然拒绝佩戴头巾，尤其是在德黑兰等大城市。另外，2024年1月发生在克尔曼市的连环爆炸事件，以及一系列针对伊朗高级将领的暗杀行动，重新唤起民众对于国内安全局势的恐慌。  ◆2022年9月，伊朗女孩阿米尼因“未正确佩戴头巾”而在被拘留期间死亡，引发全国性抗议活动。不久前的5月10日，伊朗第12届议会选举完成第二轮投票，保守派占据绝对主导地位（290个席位中约有245名代表），伊朗开启强硬保守派全面掌权的时代。但从第一轮投票（3月1日）来看，投票率创下1979年革命以来的最低水平，显示出国家与社会之间的裂痕日益加深。 国际舞台上，莱希是一位强硬的宗教保守派政治家，对美国和以色列毫不掩饰其强硬立场。他经常宣称伊朗正在推进核计划，并长期支持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及其支持的武装组织在叙利亚、黎巴嫩、巴勒斯坦和也门等国对抗美军。 莱希任内，伊朗与美国等西方国家关系紧张，但与中俄关系更加密切，在中东的影响力扩大。莱希最重要的外交成就之一是2023年在中国斡旋下恢复与沙特的关系，而代表伊朗与沙特签协议的正是阿卜杜拉希扬。新一轮巴以冲突爆发以来，阿卜杜拉希扬一直在中东地区与包括黎巴嫩真主党在内的盟友进行协调，并向地区国家传达伊朗的立场。 今年春天，伊朗和以色列之间的互相袭击吸引全球关注。4月中旬，当以色列袭击伊朗驻大马士革领事馆后，伊朗对以色列发动报复性打击，发射大批无人机和导弹，一度引发外界担忧中东或将打响全面战争。好在双方最终比较克制，没让冲突进一步升级。  ◆4月中旬，伊朗向以色列发动报复性打击，发射大批无人机和导弹。在王晋看来，莱希执政的近三年时间，伊朗大体保持了较为务实的内外政策。“国内政策上，莱希并未对温和派进行清算，而是努力通过各种措施稳定伊朗经济社会局面。对外政策上，莱希政府同样保持了理性、克制，一方面积极同国际社会展开沟通，改善同海湾阿拉伯国家的关系，尤其是2023年3月在中国的斡旋下，同沙特阿拉伯开启了关系正常化进程，为中东地区局势缓和奠定了重要基础。”王晋评价说。对于莱希的遇难，俄罗斯、巴基斯坦、叙利亚、伊拉克等多国领导人纷纷表示哀悼。 其中，俄罗斯总统普京向哈梅内伊致唁电：“莱希为发展俄伊睦邻友好关系作出贡献。我对遇难者亲友表达诚挚慰问和支持，希望他们和伊朗人民能够坚强面对如此沉重和不可挽回的损失。” 中国国家主席也向伊朗第一副总统穆赫贝尔致唁电。中方指出，莱希总统就任以来，为维护伊朗安全稳定，促进国家发展繁荣作出重要贡献，也为巩固和发展中伊全面战略伙伴关系作出积极努力。他的不幸遇难是伊朗人民的巨大损失，也使中国人民失去了一位好朋友。 总统选举将至，内斗日趋激烈 莱希遇难后，人们将目光投向伊朗第一副总统穆罕默德·穆赫贝尔。哈梅内伊5月20日宣布，根据伊朗宪法第131条，第一副总统穆赫贝尔将负责暂时管理政府，他有义务在最多50天内与议长和司法总监共同安排总统选举。  ◆根据伊朗宪法第131条，第一副总统穆赫贝尔将负责暂时管理政府。穆赫贝尔1955年9月出生于伊朗西南部胡齐斯坦省迪兹富勒市，接受过电气工程教育，并拥有国际法博士学位。1980年至1988年的两伊战争期间，他在伊斯兰革命卫队医疗队担任军官。他在职业生涯早期活跃于银行和通信领域，曾担任胡齐斯坦电信管理局局长，随后在20世纪90年代晋升为该省副省长。被任命为第一副总统之前，穆赫贝尔在一家名为Setad的投资基金公司做了14年负责人。Setad是伊朗伊斯兰共和国创始人、首位最高领袖霍梅尼领导下建立的一家实力雄厚的经济集团，专注于慈善事务。现在据信价值数百亿美元，并仍处于伊朗最高领导人哈梅内伊的直接控制之下。 路透社去年爆料称，哈梅内伊控制着一个价值950亿美元的商业帝国。伊朗伊斯兰共和国通讯社当时反驳了这则报道，斥之为旨在破坏公众对Setad机构信任的“造谣”。 Setad和穆赫贝尔于2021年受到美国制裁，美国财政部声称该组织除其他外还涉及侵犯权利的行为，包括“通过没收政权反对者的土地和财产来侵犯持不同政见者的权利”。 穆赫贝尔在新冠疫情暴发期间担任Setad的负责人，当时伊朗是中东地区疫情最严重的时期。在他的领导下，Setad公司开发了新冠疫苗Coviran Barekat，这是该国生产的主要冠状病毒疫苗。2021年6月莱希上任不久，于同年8月任命穆赫贝尔为第一副总统。 近三年来，穆赫贝尔走遍全国，启动了各种政府发展项目，并陪同莱希或自己率领代表团多次出访。据路透社报道，2022年10月，穆赫贝尔曾同一些幕僚一起访问俄罗斯，并同意向俄军方提供地对地导弹和更多无人机装备。 穆赫贝尔因涉嫌参与伊朗核计划和弹道导弹计划活动而被列入2010年欧盟的制裁名单。两年后，他从名单上被除名。 王晋认为，穆赫贝尔在担任副总统之前长期在金融机构工作，同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和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关系紧密。“同样出身保守派阵营且深得最高领袖信任的穆赫贝尔，大概率将延续莱希的内外政策，不会出现较大变化。” 伊朗政府、议会和司法领导人5月20日召开会议决定，第14届伊朗总统选举将于6月28日举行。根据选举时间表，将于5月30日至6月3日进行候选人登记，6月12日至27日进行竞选活动。 “新一轮总统大选将很可能决定未来8年（哈梅内伊领导下连任可能性大）的总统人选，必然被各方政治阵营所重视。”王晋分析说，未来的总统也可能是未来的精神领袖，而后者必然要由宗教人士担任。从这个角度讲，穆赫贝尔想要通过伊朗宪法监护委员会总统候选人资格审查有一定难度。“莱希的突然离世，很可能让伊朗的保守派和强硬派阵营无法在短期内推出双方都能认可的政治人物。” 除了莱希之外，哈梅内伊的儿子、现年54岁的莫杰塔巴（Mojtaba Khamenei）和现年67岁的专家会议成员阿拉菲（Alireza Arafi）被认为是哈梅内伊继任者的有力竞争人选。专家会议是负责推选伊朗新任最高领袖的组织。 莫杰塔巴是伊朗什叶派神职人员，年轻时曾参与伊拉克战事。他目前负责管理最高领袖办公室，是具有“阿亚图拉”地位的神职人员——这是成为最高领袖的先决条件。他也是伊朗革命卫队下属民兵组织“巴斯基”（Basij）的实际掌控者，被认为控制着国内重要的金融资产。不过，由于莫杰塔巴长期在幕后活动，人们对其知之甚少。 阿拉菲的知名度要更低一些，但自21世纪初以来担任过几个显要的宗教职务。被哈梅内伊钦点为穆斯塔法国际大学的负责人之后，阿拉菲成为库姆宗教中心的周五祈祷领袖。如今，阿拉菲是伊朗所有伊斯兰神学院的主管，这是伊朗最有影响力的宗教职位之一。 分析认为，莱希的去世意味着莫杰塔巴少了一位有力竞争者，上位机会增大。不过，要成为最高领袖必须有某种合法性，至少需要得到伊朗民众的足够支持，而莫杰塔巴从未接受过选举的考验，无从判断他的民意支持度。此外，他也没有担任过任何政府职务，也不常露面。 王晋还提到，伊朗温和派和改革派也希望重树政治威望。“过去一段时间，伊朗前总统、温和派代表人鲁哈尼曾公开发表信件，批评强硬派和保守派排挤温和派，导致伊朗国内政治矛盾进一步公开化。在此背景下，未来伊朗国内的政治斗争或将趋于激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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